2013年1月24日 星期四

約伯


我最後一次碰到林端老師,應該是我碩士學位論文的口試,那也是2002年的事了。他是口試委員,也是當天的主持人。他很認真的提了很多問題,也有點疑惑於其他兩位委員不太提問:一位是我指導教授,他本來就不喜歡講太多,另一位老師是紅人,要趕場,沒太多時間。所以林端老師只好不斷的提問。

他是我挑選的口試委員,另一位是指導教授選的。在口試中,我的指導教授還一度疑惑的看著我,表情像是在說:「你幹嘛給自己找這種麻煩?」

但那些問題想必不是什麼創傷力強大的重炮,因為我已經忘光了。我只記得林端老師的開場白是:「我覺得你的主題很有趣……。」

我挑選他當口委,其實是出自於某種感覺:「這個人很有意思」。在某種研究的調性上,態度上,我覺得這個人是個學習目標。他把研究往有趣的地方推展。

我在碩士班修課時,有去一旁的宗教所修課,還修了好幾門,其中之一就是他開的宗教社會學。那課程的內容我也不復記憶,但鐵定對我有點影響,不然我之後以社會學專長考進某間博士班,大概就是某種神蹟了,因為我只修過這一門社會學課。(大學部時的通識不算的話)(那也不應該算,因為沒啥去。)我還擁有超多知識社會學書籍,我想我當年應該不是吃飽閒著去買來看的吧,應該也是受到某人的影響。

對「宗教社會學」這個課程,我僅存的記憶,是討論時的一個小片段,主題是聖經》〈約伯傳(又譯約伯記)。我記得林老師轉頭問他右手旁的鄧元尉學長(當時還是哲學所博士生,也是宗教所碩士生),「你不覺得約伯記的結局寫得不好嘛?」

我記得鄧學長是天主教徒或基督徒,他想了一下,回答:「嗯……可能吧」(或這類偏正面但不太肯定的答案)。林老師很高興的說:「對吧!對吧!我也覺得是這樣,結局有點讓人失望,如果沒有那個結局整個故事會更好。」

我當時對於約伯傳沒什麼概念。我知道是個好人被整得很慘的故事,但就只有這樣。為什麼在十八週的課程中,我卻只記得這個片段呢?我不知道理由,但上完課之後幾年,我就只剩下這一片段的記憶了,這也促成我在課後的八、九年,真正重啟約伯傳〉的研讀。我的「研讀」當然不是讀經愛好團契那種讀經,而是神學研究的那種研讀。在這個過程中我對〈約伯傳〉有了全新的理解(當然可能還比不上專業的舊約神學家),我終於知道這篇文字在時間軸中是怎麼形成的,之後對這篇文字的詮釋又經過什麼樣的轉變。一個標準的聖經詮釋學故事在我眼前慢慢展開,冗長、沉重,但十分誘人,可以看到許多神學家的疑惑與掙扎,最後在快速清場之下,大家逃離這個故事,進入下一章。

為了收斂這個閱讀經歷,我也試著寫一篇文章,但至今未發表。主因是文章資料段寫完之後,我發現它夠大、夠厚,卻沒有一個落下的「問題點」。可以問的當然很多,不過我找不到「有趣的問題」。我退到原點,用力回想當初上課的其他片段,但是已完全想不起任何線索。那堂課為什麼會談到這個主題?林端老師的問題有什麼意義?他為何認為故事的結尾不佳?只是因為結語部份的神學層次太低嗎?還是結語沒有真正回應故事中的謎呢?

因為林端老師的驟然過世,這些問題大概不會有解了。

當然,我知道熟悉聖經的朋友或許會告訴我,約伯傳〉本身,就是解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