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3月9日 星期日

我們自己的《銀魂》




《銀魂》是部日本漫畫,也有動畫版本,兩者台灣都看得到。以前開流行文化課程時,我大約會花兩個小時談《銀魂》,但後來因課程方向調整,目前已刪去相關內容。但我還是認為《銀魂》相當重要。

這漫畫之所以重要的理由很多。在結構設計上,它把傳統搞笑技法運用到極致,甚至因過「滿」而招來非議:它有時會在一頁中出現三次的「裝傻」與「吐槽」,招式太亂。但有些讀者就是喜歡這種重口味。

它也將日本幕府末年的真實人物搭上現代背景,形成某種後現代的彈性脈絡,既合理,又不合理,又可再次辯證為合理。史實上於幕末入侵日本的歐美外人,在漫畫中變成各種外星人,外星人帶來大量的高科技產品,又和武士社會自然融合。因為時空上的穿越,就不需解釋劇情與實情的衝突,作者因而得以盡情發揮,無限惡搞。

為什麼我會突然講到《銀魂》呢?最近幾個月來,一直有流行文化文本(雖然這裡是人渣「文本」,但我發現自己很少用這個詞)被拿出來檢討是否貼近「史實」的問題。從電影《大稻埕》到《KANO》,這些文本到底有多真,有沒有必要完全貼近史實,各家各派的評論者實在是吵翻天了。

流行文化產品本身的「好壞」是一回事,有其自身的倫理光譜,而其敘事與背景事實的「真假」關係,又有另一重知識光譜。這兩重光譜在道德上有必要重疊嗎?

在藝術上,「真善美」是否必然劃上等號,其實還有待討論。多數人通常認為「最真的」不見得是「最美的」,「最美的」不見得是「最善的」,反之亦然。除了一些宗教家,現在大概已沒人強烈主張藝術品一定要真,要善,才會是美。

「流行文化產品」(像《銀魂》或那兩部電影)在某種程度上,又比藝術品自由。在倫理學上,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理論可以支持「準確拍出史實,這個流行文化產品才會是道德正確的」這種論述。

流行文化產品是要賣的,它就有超乎「創作者自我實現」與「文本社會責任」的倫理成份。流行文化產品還要對投資者負責(而且是道德上的責任),也要想辦法贏取市場支持(因為它是流行文化,不是精英文化、小眾文化)。它要負的責太多,其道德善惡因此不會定於一元。

當大家吵《大稻埕》對史實的「破壞」時,我倒認為還好,還好之處在於一般人不太會把出現豬哥亮的東西當做史實,他本人的身影就是很強力的「符號」,可以告訴你這東西是虎爛的,別太認真。你可以想像看看,如果有某記錄片錄了兩個台詞一樣的旁白版本,一個版本是吳念真講,另一個版本是豬哥亮講,這兩版本的「信賴度感受」會差多少。

但這種「破壞」還是有讓人擔憂的成份,而且是倫理面的。問題就出在我們對於《大稻埕》的歷史背景,不存在一個完整的、強而有力的史實文本。對該時代一無所知的台灣視聽者,會因為《大稻埕》而對史實感到興趣,但他們缺乏能讓他們補足史實的相關資訊來源。

歷史課本應該扮演最基礎的史實提供者角色,但我們的歷史課本正被改回大便狀態,因此人們可能會在缺乏其他資訊的狀況下,而以《大稻埕》為史實知識。但這不是《大稻埕》本身的錯,而是它指出了我們背景環境的錯。

日本人不擔心他們的國民會因為看了《神劍闖江湖》、《銀魂》或是一堆NHK大河劇就對日本歷史有錯解。因為他們的流行文化產品太多了,史實文本也非常充足,在廣泛閱讀造成的集體視域交疊狀況下,「史實」可以被烘托呈現,「娛樂效果」也能得到充份發揮。這種體系穩定而繁盛,雖然不知哪種說法才是真正史實,但史實可在其中保存,不用擔心絕種。

很多哈日族因對日本電動、漫畫、連續劇投入甚多,也進入這種視域中,對日本史比台灣史還要熟。現在哈韓族也正開始熟悉韓國史了,那台灣呢?

《大稻埕》要娛樂,就有史實派出來說不可取。《KANO》夠精準了,史實派還是不滿意,還另外有大中國派要禁止它開口講話。文本已經很缺了,一堆人還在那邊拼命下格殺令、封口,是要怎樣?不爽你就自己寫、自己拍、自己弄嘛!百家爭鳴,大家都有自己的作品,視域才會出來呀!拼命想要透過改課本限縮詮釋成一家言,或想要透過批判論述來傳達「正確」知識,其實意義都不大。

你如果要和流行文化產品(文本)在詮釋權方面一爭高下,最好還是透過流行文化產品,因為受眾才會比較接近。看《大稻埕》不爽,就拍《大龍峒》吧,反正古代他們也互看不爽。覺得《KANO》媚日,就拍《重慶一中》吧,在二次大戰時去甲子園3000打爆日本人。有沒有人要看我就不知道了。

不知何時,我們的文本產能才大到足以生產出自己的《銀魂》。劇情嘛,或許是某天夜空出現了很多「蛙星人」,這些外星人因為自己星球爆炸逃來台灣,一邊海扁台灣人,一邊說大家都是人,幹嘛分什麼蛙星郎呆灣郎……